李北辰/文
為什麼是微軟?
3月26日,伴隨著史上最“軟”發布會的落幕,蘋果市值蒸發100億美元,總市值再次低於9000億美元,這意味著,他們將全球市值第一的王座再次讓給微軟。
我相信,倘若五年前有人穿越時光來到現在,發現這個星球上的市值王者居然是微軟,多少會感到錯愕。畢竟在那個時候,微軟普遍被視作是受到“創新者窘境”困擾的公司,有蓋棺論定者甚至將當時的微軟定義為一個“專門給電腦打補丁”的夕陽企業。
對移動互聯網的反應遲緩,讓微軟在智能終端,社交,搜索,電商等業務上陷入失語狀態,他們落後於蘋果,穀歌和Facebook 等競爭對手,也似乎落後於時代。
當然,故事在後麵的反轉,注定會被商業教科書濃墨重彩。最近幾年——準確地說就是現任CEO薩蒂亞·納德拉上任的五年,倘若將微軟自己視作一個盤根錯節的操作係統,那麼它則驚人地完成了一次自我刷新。
如同脫胎換骨一般,微軟開始在雲計算,智能終端,移動應用等領域奮起直追,並且積極探索混合現實,邊緣計算,量子計算等前沿技術。隻花了幾年時間,微軟就用手術刀式的內外改革,吹散了自己陳腐的舊時代氣息。而作為暮氣消逝的副產品,微軟市值更是徘徊於萬億美元大關,在今天老對手蘋果踉蹌的時候,還低調刷了一波存在感。
但問題是:這一切的改變究竟是怎麼發生的?
3月中下旬,在西雅圖地區難得的豔陽高照裏,我受邀前往微軟雷德蒙德總部,近距離探尋微軟轉型的秘密。幾天的行程頗為密集,而通過對不同部門的走訪參觀,我也大概勾勒出巨頭起舞的輪廓,依我之見,微軟這次轉型之戰,大概分成兩場戰役:第一,在業務層麵推進戰略轉型;第二,在觀念層麵推動文化變革。
1
先從戰略轉型談起。
現在回想,2013年9月微軟宣布以71億美元收購諾基亞手機業務和相關專利,大概算是微軟疲於應對移動時代的最後一次“倔強”,它希望借諾基亞之力,搶占蘋果和安卓的市場份額。
遺憾的是,就像當時納德拉預見的那樣(對於此次收購納德拉在內部投了反對票),操作係統作為商業基礎設施,沒有行業老三的位置,微軟用71億美元買來一個教訓:想重新崛起,就不能再將Windows視作核心引擎,必須放棄對存量市場的執念,拋棄對過往輝煌的眷戀。
而這也是納德拉戰略轉型的核心理念,他希望將Windows視作一種觸達更多用戶的手段,而非目的。比如,他宣布對9英寸以下的智能移動設備免收Windows授權使用費;當新的Windows 10版本發布時,允許用戶在一定的時限內免費升級,這也讓Windows 10成為有史以來普及最快的版本。
更出乎意料的是,微軟搭載在Windows上的軟件,也擺脫了單一束縛,作為獨立應用來到“競爭對手”的平台。
2014年2月,納德拉在就任微軟CEO的演講中說:“我將在一周內發布一款新產品”,這款產品就是Office for iPad。產品發布第二天,微軟股價暴漲至近14年來的最高點,因為人們開始意識到,微軟不再畫地為牢。
外界更具戲劇化的感知瞬間,是有一次演講,納德拉居然當著台下觀眾,從口袋裏掏出一部iPhone,現場一片嘩然,然後聽納德拉說:我手上的不是iPhone,我更喜歡將它稱為iPhone Pro,裏麵裝的很多都是微軟的應用,我們用微軟的軟件,武裝了iPhone。
想也知道,此話一出,嘩然變成掌聲,人們再次強烈覺察到,納德拉治下的微軟,開始希望與昔日的競爭對手充分合作,成為蘋果和安卓係統最頂級的應用開發者。
盡管繞了一些彎路,微軟還是意識到,封閉帶來隱患,開放帶來繁榮。
但問題接踵而至,Windows完成了角色切換,微軟下一個“造血機器”在哪兒?
答案現在人人皆知,在雲。
其實這個決策並不容易,當時亞馬遜雲服務AWS已搶占市場,微軟雲服務Azure則起步較晚,但納德拉的判斷是,雲端之戰才剛剛開啟,整個市場遠未飽和,譬如大型企業客戶需求就沒得到充分滿足,大型企業想把整個IT係統遷至雲端非常麻煩,且金融和政府等機構也不可能把所有數據放在雲上,對他們而言,混合雲是最佳解決方案,於是微軟就以此為突破口,與亞馬遜展開差異化競爭。
後麵的事你知道了,2015-2018財年,微軟雲業務收入以每季度90%以上的速度迅猛增長。
另外值得一提的是,微軟也在以更開放的姿態,將開發者吸引到Azure雲服務平台。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讓Linux進入Azure的IT框架,納德拉上任CEO的幾個月後,就曾在一次大會上提出“微軟愛Linux”,這種“愛”來之不易,畢竟微軟前任CEO史蒂夫·鮑爾默曾稱Linux為“癌”。
而由“癌”變“愛”背後,仍是微軟領悟的那個道理:封閉帶來隱患,開放帶來繁榮。
2
雲計算是微軟現在最重要的增長引擎,然而,對於微軟這種曆經滄桑的老家夥,永遠要反複地問自己:那下一個呢?
下一個由技術變革驅動的增長引擎在哪兒?我不知道,但我猜,它一定藏在微軟園區的某棟樓裏。
微軟在1986年公司上市前幾周,搬到現在的雷德蒙德總部。這裏比我想象中要大,大約8個足球場大小,125座樓,以數字命名,一般三到四層,4萬多名員工每天穿梭其中。
但坦率地講,相比於蘋果和亞馬遜等科技巨頭總部的炫酷,微軟雷德蒙德園區顯得些許質樸,它更像是一所開放式的大學校園,沒有太多未來感,隻有當你走進內部,才會清晰覺察到,這125座樓裏,幾乎隱藏著未來科技的全部奧秘。
比如最讓我著迷的量子計算。微軟2005年起就在投入量子計算機,他們在當時成立了專注於量子計算的Station Q團隊(這個團隊直到10年後才被外界所知),此後微軟也一直在招攬這個領域的頂級科學家。
微軟對量子計算的前景無比堅定,納德拉曾說:“問題的關鍵在於,下一步我們要取得什麼樣的突破,才能讓計算能力保持指數級的增長以解決問題——無論是氣候問題,糧食生產問題,還是新藥開發問題。量子計算將在這個方麵發揮作用。我們投資於這種技術是很自然的,因為我們是在雲計算領域中投入資金最多的公司之一,而我們將量子計算視為下一代雲服務。”
“量子計算會1萬倍於現在的計算速度。量子計算一旦實現將帶來翻天覆地式的革新,比如我們會有全新的密碼算法,我們會有全新的各種各樣的像基因工程的這種方式,以及更精確的天氣預報”,在微軟園區的99號樓,首席科學家暨傑出工程師Rico Malyar向中國媒體團解釋道:“現在我們已經有可以實際使用的量子計算機了嗎?目前沒有這樣一台計算機。但是我們覺得也許是五年,十年,或者可能更長的時間,量子計算機會誕生的。我們現在所做的隻是在開發量子計算機的軟件準備。那麼我們現在已經做到的是什麼?全堆棧的解決方案,第一點就是我們已經為開發人員提供了量子開發工具箱,使用的是Q-sharp的語言。什麼意思?就是現在我們可以讓你用量子編程的語言來去開發量子軟件,然後在雲端進行測試。”
嗯,以量子計算為代表,在微軟總部觀摩數日,所有人都會覺得,自己和未來很近。所謂“未來已來,隻是分布不均”,莫過於此。
3
談完戰略轉型,再來聊聊微軟轉型的第二場戰役:文化變革。
在《刷新》一書中,納德拉直言,商業策略轉型並非他作為微軟CEO的第一要務,CEO是首席執行官,更是文化執行官。
在Windows一統天下的PC時代,微軟自己就是行業本身,長期坐享無風險壟斷利潤,讓其陷入某種資源的詛咒。納德拉上任時,微軟已蛻化成一個臃腫的官僚體係。
我到訪微軟的第一位接待者,就是微軟公司全球企業傳播團隊總經理Yunsun Wee,她告訴我們:“史蒂夫·鮑爾默在他執掌微軟的最後一段任期中,嚐試引入一個全新的概念,就是‘One Microsoft’,這個概念提出前,微軟的各個部門,比如研發團隊,產品團隊和市場團隊,都是各自為政非常獨立。之所以提出‘一個微軟’概念,就是希望能夠建立起跨團隊的合作與分享,比如說希望開發團隊和產品團隊之間能夠有充分的信息共享。但是推廣這個概念沒有那麼容易,它需要很多組織結構上的配合。如果不能從基礎設施上進行修改,這個概念就推廣不了。”
我可以舉一個例子,微軟曾經的考核機製,是員工總要分個高下,因為隻有少部分員工能升職加薪,在這種畸形製度下,員工總想著如何贏過隊友,長期擔任微軟高管的Tim O’Brien(這次我也在微軟總部見到了他)曾把這種文化比作“狗咬狗”:“這就像是一群被獅子追趕的人。為了活命,你不必成為跑得最快的,你隻需要比最慢的人跑得快就夠了。”
所幸,在納德拉上任後,加速了之前形成的“One Microsoft”企業文化,比如,公司以團隊成功而非個人成績作為評判標準,這大幅激勵了員工之間的協作。
不過納德拉也知道,組織結構隻是表象,One Microsoft想真正變成現實,必須喚起員工的底層驅動力。
值得一提的是,納德拉並沒選擇看似高效的“激將法”——通過樹立敵人的強大,增進自身團隊的凝聚力,而是選擇了一條更直抵人心的路:通過重新定義企業願景,用使命感實現自我激勵。
比爾·蓋茨創立微軟時,給微軟定下的企業願景是“讓每個家庭,每張辦公桌上都有一台電腦”。今天,微軟的新願景則是賦能地球上的每個人和每家組織,幫助他們取得更多成就。
納德拉也帶領團隊,花費大量時間和心思,試圖在公司內部凝聚共識。在微軟總部,Yunsun Wee給我們舉了一個例子:“每一個微軟員工的工牌後麵和紙杯上都印著微軟的使命宣言。這樣在開會的時候,大家的態度和願意互相分享,溝通的氣氛都與以前的以自我為優先不一樣。事實上,這種改變一方麵是CEO 薩提亞的推動,另外一方麵是員工也意識到如果不改變,可能自己也會陷入麻煩之中。在薩提亞任職之前,微軟從來沒有做過把公司的口號印到工牌上的事,但現在,每個人都意識到口號並非背下來就可以,還要在行動中體現。”
就像赫拉利在“簡史”三部曲中反複闡釋的概念,人類是“故事”和觀念的產物,許多時候,忽如一夜,人們對待一件事的觀念就瞬間改變。在微軟內部就是這樣,短短幾年,這種看似很“虛”的超越狹隘自我的感召力,喚起了員工最真實的行動力。
結語
就像是這次蘋果市值蒸發後的王位交替,如今,全球市值最高公司的位置隨時都會變動,但納德拉對此並不感冒,在一次采訪中他坦言:“我不是那種會因為市值慶祝的人,這隻是一個不穩定的指標。我們的商業模式是創造更多的外部盈餘。隻有當我們周圍的合作夥伴賺更多的錢時,我們才算取得了長期的成功。”
其實這段話還有一個更感性的版本。你知道,哪怕已攀升至全球市值王座之位,但頗為類似於園區總部間的橫向對比,相較於蘋果和亞馬遜,微軟在外界的形象也並沒有那麼“酷”。
酷不酷重要麼?
對此,納德拉有一個很妙的回答,在做客一檔節目時他說,“如果有大學生問我:嘿,有好幾家公司錄用我了,我為什麼要加入微軟?那麼我的回答一定是:很簡單,如果你想變酷,就去別的企業吧,但如果你想讓別人變酷,請加入微軟。”
作者:李北辰,獨立撰稿人,國內數十家媒體專欄作家,曾供職《南都周刊》《華夏時報》《財經》等媒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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